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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此,距離崇禎即位不過才一個多月,一棵虯結老樹,就被他連根拔起。
自古英雄出少年。崇禎這一輩子,也就英雄了這一回。《明史》贊美他“承神熹之后,慨然有為;即位之初,沈机獨斷,刈除奸逆”,說得不錯!
不過崇禎也並非了不得的神人。掃蕩魏忠賢的大胜,他是占盡了天時、地利、人和。尤其“人和”一項不可低估。他一個人與一個集團對壘,若不是閹黨“恐外有義兵”,一百個崇禎也會被魏忠賢拿下。
崇禎不動刀兵就平了大患,是他的至福,但也給他留下禍根。從此他在處理政務時,老是認為自己可以獨斷,且無往而不胜。當積重難返的內外問題擺在他面前時,他的天縱英明往往就不靈了。
魏忠賢作惡多端,樹敵滿天下,只要保護傘一失去,自然有人會拼了命來攻。崇禎其實是坐收了漁利,唯一可獲高評价的,是他對事態節奏的把握极有分寸。魏忠賢實在不熟悉這引而不發的套路,所以應對失當,步步潰敗。
朝中閹黨本來是魏忠賢最好的屏障,但到最后,這屏障一點兒都沒發揮作用。原因就在于,一開始大家都有懼禍心理,沒有人出頭說話。到后來,又是魏忠賢退卻得太快,以至于三軍失帥,一朝瓦解。
大小閹黨既然連祖宗都可以賣了前來投奔,那是期待有很大回報的。所以在緊要關頭,還不會一時潰散。但魏忠賢的迅速繳械,使閹黨全體陷入了絕望境地,就是想要拱衛自己的主子都不可能了。
結果就是:能溜的溜,能反水的反水。誰來拯救你,我的主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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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窗外忽然飄來一支催命曲】
事態發展至此,已無任何懸念。一個大人物的終局,就在眼前了。
崇禎之所以要把魏忠賢趕出京城,估計是從諸臣的奏疏中體悟到,魏是一個能量很大的政治高手,如果不把他與閹黨其余的人分隔開,閹黨勢力是不好清理的,而且說不定遲早還會生事。
以崇禎對魏忠賢下的結論來看,要剮十次也是夠的了,之所以還是以罪臣待之,放了老魏一條生路,是因為目前還在先帝喪期,開殺戒不太合時宜。對這種除了專權別無所能的大珰,只要政治上判了死刑,也就夠了。
事情若就此了結,那麼老魏的結局也還不算太凄慘。害死了那麼多忠良與無辜,總還保住了一條命。政治上的失勢固然很窩心,但史上有几個權臣是能善始善終的?
可是事情又有了變化。
首先是攻魏的諸臣不能就此罷休。既然得罪了魏忠賢,就一定不能讓他有一點兒復起的可能性。皇權之下,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,萬一崇禎爺將來也活不長,或者萬一崇禎爺將來又賞識了哪個閹黨,事情在一夜之間翻過來,也不是不可能。
因此在“擒賊先擒王”的規則之外,中國其實還有一條“搞人要搞死”的潛規則。
就在魏忠賢下台之后的几日,攻魏的奏疏無日無之,目的也就是要把他搞死。
此外,魏忠賢自己也有很大問題。他自天啟元年當了內廷的“領導干部”之后,就一直扶搖直上,沒受過大的挫折,缺乏必要的宦海曆練,心理承受能力較差。從被劾開始,對世態炎涼的反應就有些過激。
當權之時,眾嘍啰今日通關節,明日報緝捕;今日送本來看,明日來領票擬;今有人送禮,明日有人拜見,何等熱鬧!而今一有風吹草動,登時車馬冷落。連親信劉若愚、李永貞,還有几個掌家,無事也來得少了。干兒子們更是絕情,一個也不來了。
只有一個周應秋,跑來捧著魏公公的腳,大哭:“兒子如何過?”(《啟禎兩朝剝復錄》)忠心倒是忠心,也不過徒惹人笑話。
魏忠賢除了對崇禎怨恨之外,對眾人的這種勢利心態也很激憤,交出魏家所有的封爵、鐵券等等,就是他的過激反應之一。
這方面,他就遠不如崔呈秀“皮實”了。崔呈秀對宦海風波看得多了,走就走,決不張揚。一下台,崔呈秀就知京城不可久留,多留一天,眾人的彈劾就會升級一個高度。所以他連家財都來不及收拾完畢,把部分財寶埋于宅子地下,托付給几個家人照看,自己帶著老婆和愛妾立刻開溜。行前,連魏公公也不去拜別了,一切低調從事。
崔家的車馬才出宅未遠,就見烏鴉似的一群人擁上來,圍住轎車。崔呈秀還以為是各衙門派來送行的,哪知道都是來“倒贓”的。那些人扯住崔家的人嚷道:“事既不成,還我銀子再去!”崔呈秀心理承受能力极強,只當听不見,催車馬快走。
魏忠賢若有這等臉皮,那倒好了。跋扈了七年,看慣了別人的諂笑,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。安置鳳陽的詔旨一下來,他吃定崇禎再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了,心里反倒踏實,心想到了鳳陽,也“不失為富家翁”。
于是他不顧崇禎有令要將他的家私全部籍沒入官,命心腹把金銀財寶四處轉移,轉移不了的,裝了40余車,准備起運鳳陽。
他這樣想,也許有一定道理。前朝也有在政治上失勢、但可安享天年的大太監。萬曆十年的馮保就是一例。
可是,人家馮保沒殺過人啊!
還有,人家馮保是萬曆皇帝小時候的“大伴”(男保姆),你是嗎?
魏公公忽略了這些,他只管做他的富貴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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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帶不走的家私,都散給門下眾宦官。又送了些給候家(客氏兒子家)做紀念。
臨行前一晚,魏忠賢與李永貞、劉若愚等人說了半夜。說著說著,他想起先帝,不禁慟哭,眾人也哭個不止。
据說,內廷大小宦官听說處分魏忠賢的聖旨下來,都茫然無措,多有惶惑而大哭的。但是內廷二十四監局的頭頭見徐應元已因通魏而被處分了,都不敢來道別。有那平日里受魏忠賢恩寵的,連禮也不敢送。只有客氏攜酒來送行,與在場的兄弟几個又哭了一場。
第二天離京,場面冷冷清清,只有李永貞、劉若愚二人相送。魏忠賢向闕叩頭謝恩,望見三殿巍峨,不由嘆道:“咱也不知結了多少怨,方得成功,好不忍離!”說罷,洒淚而去。
陪他前往鳳陽的,是他的親信李朝欽,還有家丁六十兒。這個李朝欽,是魏忠賢的貼身太監,据說實際上就是男寵,是真正的“死忠”一個。史料上也有另一種說法,說是李朝欽並未隨行,而是后來受李永貞派遣,去給魏忠賢飛馬報信的。我在這里采取前一說。
走得雖然凄涼,但前“九千歲”出京,瘦死的駱駝怎麼也要比馬大!魏忠賢以平時蓄養的私人保鏢“八百壯士”做護衛,刀槍耀日,乘馬千匹,浩浩蕩蕩押著40車財富出發了。一個下台干部,能有這麼大陣勢,也真是令人難以置信。所以在此,我比較相信另外一種說法,那就是僅有壯士數十人,馬數十匹。就這也夠威風的了。
李永貞曆來狡黠多謀,他擔心魏公公這麼招搖,又會惹出什麼事來,就勸魏忠賢謹慎些為好。魏忠賢不听,說:“皇上倘要殺我,就等不到今日了!”
這支奇怪的隊伍,在押送太監劉應選、鄭康升的監督下,出都門南下。出城后,魏忠賢看見順天府通判孫如冽建的生祠,已被民眾拆得只剩敗壁殘垣,又覺好生傷感。
劉若愚、李永貞等送了30里,長亭上,三人執手大哭而別。
初冬日,頭上連南飛雁都沒有了,滿野是萋萋荒涼草。想想來京的那時候,是萬曆十七年(1589),那是什麼年月?
那時還是21歲出頭的小伙子,轉眼間,“今日臨岐鬢發凋”。
富貴一場。夢一場。人生真是不堪磨啊!
云宵中的那些龍樓鳳閣,西苑里的那些洞天福地……咳,休矣,休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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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忠賢之所以要這樣大搖大擺地出京,也是有賭氣的成分在內。一是給世人看看,我魏某架子還沒倒掉。有先帝的遺言在,我到底還是個人物。二是給崇禎看看,你盡可以隨著性子來,但我畢竟是先朝老臣,大不了白帽子一頂去養老。你還能怎麼著?有本事把你哥哥全盤否定,再來整治我。
他這一擺譜,當然有看不下去的。通政司使楊紹云馬上奏報,說魏忠賢身邊“嘯聚者多梟雄敢戰之輩,忠賢輦金而結之,安知無揭竿響應者乎?東南半壁,恐怕非寧宇矣!”
這已經是在夸大其詞了,還嫌不夠聳人听聞,又說“況凝秀(崔呈秀之弟)已建旗鼓于浙水之上,同心合謀,與皇家作難,再以心腹爪牙為之內應,未雨之防,不可不早誁也。臣聞其在途擁兵千余人,皆久蓄亡命,弓上弦,刀出鞘,聲勢鴟張,如叛逆然。與其降發鳳陽,待其叛也,而后擒之,勞師動眾,不若早肆市為便也。”(《玉鏡新譚》)
“建旗鼓”,就是拉隊伍造反。崔凝秀當時在浙江任總兵,有點兒兵權不假,但如今怕也是提心吊膽在過日子,怎麼可能扯旗起事?這道奏疏,將魏忠賢出京的排場無限放大,成了炫耀武力。這就是想激怒崇禎,下令宰掉老魏。
不管造反的事情有沒有,這層意思是說出來了。崇禎這會兒當然不可能講實事求是。有沒有人跟隨吧?有。有就是叛逆,就是向皇帝示威。
加之這几天奏疏特別多,都是敦促崇禎“除惡務盡”的。崇禎看罷,果然被激怒,于十一月初四給兵部發去一道諭旨:
逆黨魏忠賢竊國柄,奸盜內帑,誣諂忠直,草菅多命,狠如狼虎。本當肆市以雪眾冤,姑以從輕發鳳陽。豈巨惡不思自改,致將素蓄亡命之徒,身帶凶戈惡械隨護,勢若叛然,朕心甚惡。著錦衣衛差的當官旗,前去扭解,交押赴彼處交割。其經過地,方著該撫按等官多撥營兵,沿途護送。所有跟隨群奸,實時擒拿具奏,毋情容賂賄。若有疏虞,罪有所歸。
兵部不敢怠慢,馬上派千戶吳國安帶人去追。
這就是緹騎。抓魏忠賢,他們就敢出京了。所謂“扭解”,就是綁起來押送到目的地,交給皇陵管理處。
這對魏忠賢,還只是個侮辱,沒說要他的命。主要是想把他帶的那一伙人給擒住,不能讓他們成氣候。
就在魏忠賢離京的這兩天,李永貞、王朝用按照事先的約定,頻頻派人將京城情況飛報給途中的魏忠賢。
沒有什麼好消息。想都能想得到的,這回輪到閹黨紛紛落葉如振槁了。周應秋、田爾耕、朱童蒙等被拿掉,徐應元被打發到顯陵去了;各鎮監軍太監都已撤回;起復東林黨的話頭也被提起。
“悵望南云鴻雁斷”!這個季節本來就不好,一次次的密報又如反復的錘擊,讓魏忠賢的心情十分抑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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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忠賢一行出京后,一路經良鄉、涿州、新城、雄縣、任丘、河間、獻縣,于十一月初六日,到了阜城縣地面。在距縣城20里的新店,只見后面遠遠地來了四個人,都騎著馬,像是番子手(東廠偵緝)的模樣。
四位長髯公揚鞭直奔轎前。魏忠賢望見,不知有什麼事,吃了一惊。只見其中一個跳下馬來,向魏忠賢磕了個頭,起來走到近前,附在耳邊說了几句,又跳上馬。四人便如飛而去。
四人走后,魏忠賢只是在轎中老淚交流。
原來,這是他在京中的死黨派人送了信來,說皇上已向兵部下達了逮捕令。
李朝欽不知為何事,打馬趕到轎前,見魏忠賢流淚,心知不妙,低聲問道:“是何事?”魏忠賢道:“皇上著官校來,扭解到鳳陽,還不許你們跟隨哩!”
李朝欽一听,知道徹底完了,也淚如雨下。魏忠賢道:“且莫聲張,依舊趕路。”
是日晚,來到阜城縣城。這地方比較偏僻,店鋪不多。魏忠賢一到,人馬把客店几乎都給擠滿了。魏忠賢在縣城南關揀了一間較大的店住下,店主叫尤克儉。
饒是如此,這個店還是簡陋得難以忍受。門窗透風,爐火不暖,一燈搖曳。
隨從的廚子做了精美飯菜,魏忠賢也無心下咽。飯后,他叫李朝欽與其余諸人先睡了,明早好趕路。自己在燈下僵臥長嘆,想事情。
他萬料不到:不到兩月間,赫赫權勢就成了南柯一夢。昔日公卿的性命也是捏在咱手里,今日卻連小兒也都可來唾一口,這天上地下的差別,怎麼能忍?
錯就錯在小看了新皇帝的韜略,以為黃口小兒又能狠到哪里去。卻不知,錯過了一日,就丟了一世,如今再無反手的机會了。隨身雖還有千余壯士可用,但即便是逞了匹夫之勇,反他一家伙,也是杯水車薪。看出京時的那景象,又怎能有人來呼應?還不是死路一條。
無論怎麼說,都逃不過這一剮了。那緹騎詔獄、十八般刑具,昨日都是我以之對付東林黨的,這滋味真要讓我自己來嘗,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死?
据說這晚上,旅舍外有一位從京師來的白書生,一直在唱一支小曲《挂枝兒》,聲极凄涼:
听初更,鼓正敲,心兒懊惱。想當初,開夜宴,何等奢豪。進羊羔,斟美酒,笙歌聒噪。如今寂寞荒店里,只好醉村醪。又怕酒淡愁濃也,怎把愁腸掃?
二更時,輾轉愁,夢兒難就。想當初,睡牙床,錦繡衾 。如今蘆為帷,土為炕,寒風入牖。壁穿寒月冷,檐淺夜蛩愁。可怜滿枕。凄涼也,重起繞房走。
夜將中,鼓冬冬,更鑼三下。夢才成,還惊覺,無限嗟呀。想當初,勢傾朝,誰人不敬?九卿稱晚輩,宰相謁私衙。如今勢去時衰也,零落如飄草。
城樓上,鼓四敲,星移斗轉。思量起,當日里,蟒玉朝天。如今別龍樓,辭凰閣,凄凄孤館。雞聲茅店月,月影草橋煙。真個目斷長途也,一望一回遠。
鬧攘攘,人催起,五更天氣。正寒冬,風凜冽,霜拂征衣。更何人,效殷勤,寒溫彼此。隨行的是寒月影,吆喝的是馬聲嘶。似這般荒涼也,真個不如死
這分明就是催命曲啊!听得魏忠賢萬念俱灰,長嘆一聲:“似這般荒涼也,真個不如死!”
《明季北略》里記錄了這首曲子,並說“時白某在外廂唱徹五更”。我們就姑且信之吧。
魏忠賢想了半夜,想好了,獨自起身,解下腰帶懸梁自盡了。李朝欽從夢中惊醒,見魏忠賢已經挂在那兒了,知道自己也是沒活路,跟著便也上吊了。
天亮后,家丁六十兒見房里沒有動靜,開門一看,一雙人在那里吊著,嚇坏了,便嚷將起來。押送太監劉應選也被惊動,進來看見老魏死了,大惊。他怕皇帝怪罪下來,索性叫心腹搜了搜魏忠賢的身上和屋子里,把值錢的東西拿了些。然后大呼小叫,謊稱魏忠賢跑了,乘馬向南而去,從此便沒了蹤影。
另一個監押官鄭康升聞訊到房內看時,見二人何曾逃走,不正雙雙吊在梁上麼?連忙找來了地方鄉保,申報本縣。一面通報上級撫按,即刻差官檢驗。
差官會同知縣來到南關客店內,恰好錦衣衛官校吳國安等也到了,就會同勘察了現場,認定死的是魏忠賢、李朝欽無誤。又查得行李內玉帶二條、金台盞十副、金茶杯十只、金酒器十件、寶石珠玉一箱等物,都開列了清單報都察院。隨行的人役,交給錦衣衛官校並監押太監帶回京覆命。又讓地方上買棺收殮,候旨發落。
消息傳出,當地人都來看熱鬧,一片雜亂。“八百壯士”和隨從怕承擔“從逆”的罪名,誰肯被帶回京,便趁亂把40車行李大部瓜分,一哄而散。
家丁六十兒沒跑,他在收殮時哭道:“老爺枉做了一場大夢,今日見閻王爺不知怎的發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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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忠賢自縊的消息,到了十一月十九日,才由直隸巡撫上報到崇禎那里。崇禎批復“姑與掩埋”,指示將行李解到河間府然后奏明情況,並叫把押解官鄭康升解來司禮監問訊。至于魏的家人六十兒、店主、騾夫,審過以后就可以放了。
魏忠賢死了!
這好消息來得太急,也來得太晚!百姓們一片歡呼,不少人從鄰近几十里遠跑來看奸賊下場。
民間的怨怒,壓制只能是一時。一有突破口,就會奔涌而出,
時隔半年不到,民間就有大量描寫魏忠賢亂政的戲劇、小說問世。先有《警世陰陽夢》,繼有《魏忠賢小說斥奸書》、《皇明中興聖烈傳》、《新鐫魏監磨忠記》等。有關史著也相繼問世,如《玉鏡新譚》、《楊大洪先生忠烈實錄》、《周吏部紀事》等,風行一時。
魏忠賢的形象,自那時就基本上定格。380年來,無人能翻,也無法翻過來,盡管“余孽”們在后來也有蠢動,但往惡人身上貼金,要想成功,除非全天下的良心都滅絕干凈,那是連秦始皇也做不到的!
有些人死了,臭名千年萬年為人唾罵。有的人還活著,不知命運是否能好一點點?
【橫掃一切牛鬼蛇神,全無敵】
魏忠賢一死,閹黨作為一股政治勢力,就完全失去了能量。雖然他們人還在朝中,卻個個都成惊弓之鳥,只能縮著頭等挨宰了。
繼清除了魏忠賢之后,崇禎下一步要干掉的,是另外兩個首惡——崔呈秀、客氏。
十一月初九日,魏忠賢已吊起來了,但京師並不知道,對崔呈秀的總清算就開始了。戶部員外郎王守履上疏,論其可殺之罪。崇禎批示:將崔呈秀“先行削了籍為民”,然后交三法司會勘。
人拿到三法司去會勘,就是要定罪。昔日堂上高官,今日要成堂下罪囚了。
此時崔呈秀在老家薊州,將搜刮來的古玩珍寶陳列于室,日日與妻妾飲酒作樂,正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時候。听到要會勘的消息,知道這鬼門關是一定要進的了。到十一日,他在家中與寵妾蕭靈犀縱情飲樂,喝完一杯,就砸掉一件珍异酒器。而后,帶著無限不甘之心,也上了吊。那如花的小妾靈犀,則以利劍自刎而死。
丑類們在世時只恨忠良不早死,可是自己又活了有多長?他們只恨四海寶物不能盡歸己有,可是能否有一顆珍珠帶過奈何橋?
在猖獗之時,即便有人跟他們說這個,他們恐怕也沒有時間來听。笙歌夜夜,哪一場能舍得拉下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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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賊死不足惜,倒是可惜了殉節的這位蕭氏。她生在寶坻,原是三河縣的一位名妓,乳名叫寶娘,別號靈犀。蕭靈犀姿容絕世,歌舞無雙,雖生長在青樓,卻不是倚門賣笑的淺薄之流。吟詩、畫蘭、彈琴、下棋,無所不通,也是個“秦淮八艷”似的絕世人物。
崔呈秀是個好色之徒,据說有美妾百人,娶了蕭靈犀后,萬千寵愛集于她一身,一刻不離左右。在崔呈秀懸于書房二梁之后,靈犀不愿再淪落煙花巷中,便以死報主,做了個烈婦。
薊州知府委托兵備道的守備,前來勘驗了現場。眾官並不把崔呈秀之死當回事,卻都嘆息這靈犀之死。
情況上報后,崇禎有旨曰:“逆黨崔呈秀負國忘親,通同擅權,雖死尚有余辜,著法司按律确擬,暴著其罪,以垂永戒。”(《明思宗烈皇帝實錄》)崔呈秀的兒子崔鐸、弟弟崔凝秀也都被遣戍。
剩下一個客氏,就好收拾了。這個蛇蝎婦人自九月被放出宮后,也是在無奈中苟活,日日縱酒銷愁。十一月十七日,崇禎再無客氣,叫太監王文政把客氏押到宮里的浣洗局,著實審了再說。
魏、崔自殺,逃脫了懲罰。留下一個客氏,就不容她那麼輕松去見閻王了。估計是崇禎有令,只要審出一點兒問題,就往死里收拾。
客氏被上了刑,立刻招認:有宮女8人怀孕,都是她私自帶進宮的隨身奴婢,在宮外面肚子就大了,准備效仿呂不韋事,給天啟皇帝准備几個假兒子。
此口供一出,她哪里還得活?立刻在洗衣房被太監們用竹板子活活打死了(笞掠而死)。
那一刻鬼哭狼嚎,也是夠慘的。不過恐怕也是趙選侍、裕妃、馮貴人、胡貴妃和王安的冤魂一起來纏她,令她不得好死。
舊社會婦女地位低下,連坏人都是。一個犯人,就這麼如私刑一般給打死了,崇禎連個話都沒有。
客氏那個盜寶的兒子候興國,也被逮入詔獄,嘗到了酷刑是什麼滋味。几天后,與魏良卿一塊兒被砍了頭。客氏的侄子客光先、客璠等遣戍邊地。
閹黨里,死的還有一個李永貞。他是一個非常狡猾的人,發覺風向不對,在崇禎即位四天后就上疏告病,想開溜。到九月,崇禎才批准。十月初,他把自家外宅的小院砌死,自己藏身在里面,晝夜讀書打發時間。墻上留有小孔,遞進飯菜。到了十月二十六日,他听說皇上批准魏忠賢辭職,以為沒事了,便拆了墻出來。
他想趕緊去和徐應元聯絡,把事情化解一下,卻不料徐應元在十一月初給發到顯陵去了。李永貞這才有點兒慌,越慌越出錯,他竟拿錢去打點王體乾、王文政、王永祚三個太監,每人五萬兩,讓他們在崇拜禎面前多多為自己美言。
這三個人,這時候哪敢營私舞弊,掉頭就把收的銀子交給崇禎了。李永貞得知,嚇破了膽,與外甥孫良濟一起化妝逃跑了。其實,崇禎這時候還不想殺他,只下詔把他也發往顯陵。可是聖旨到家后,家人也說不出人跑哪兒去了,其兄李成嚇得自殺了。
到十二月九日,李永貞被抓獲,押送到顯陵去了。這麼一折騰,他的另一個哥哥李奉也因憂懼而死。
轉年是崇禎元年。二月,李永貞和徐應元被轉至鳳陽。三月,有人重新提起話頭,李永貞倒霉,被逮至刑部議罪。六月會審,結果是擬斬。他在獄中多次自殺未遂,到七月,腦袋還是給砍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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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時候崇禎的做法,與他后來的剛愎、急躁作風截然不同。他此刻思維縝密,在對付一大堆閹黨人物時,抓住閹黨人士的僥幸心理,不徐不急,步步深入,分批收拾。沒引起任何混亂,就掃掉了滿朝的烏煙瘴氣。
《烈皇小識》說他“以孑身出入于刀鋒劍芒之中,不動聲色,巨奸立掃”,絕非溢美之詞。
當時朝中的言官——給事中和御史,大多都是投靠閹黨上來的,整肅閹黨,不能指望他們。崇禎就緊急提拔了曹師稷、顏繼祖、瞿式耜、吳煥等人為言官,讓他們大膽揭發。只要有人出頭,就好辦。其余言官為洗刷自己,也紛紛倒戈,聲討昔日的主子——娘沒奶了就不是娘。
從天啟七年(1627)的十一月起,清算風潮陡然涌起,一直持續了一年多。
趁著魏忠賢敗死之机,崇禎發布命令:第一,對元凶客、魏、崔,要早定“爰書”(判決書);第二,對“五虎”、“五彪”等,按照言官彈劾的順序,由法司依律擬罪。
然而,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閹黨勢力你不掃,他不會自動跑掉。此時主持清理工作的刑部尚書甦茂相、左都御史曹思城、大理寺左少卿潘士良等都是老資格閹黨,他們哪里肯賣力?拖了一個月,才在崇禎元年正月二十五日將客、魏的判決書呈上,崔呈秀的還沒做出來——這哪里是明朝的速度,簡直是現代的風格了。
崇禎大為不滿,要給閹黨分子一點兒顏色看看,下令將魏忠賢屍凌遲、斬首,懸首河間府;在薊州將崔呈秀屍斬首,客氏屍亦斬首示眾。
這腦袋是砍給活人看的,在此重要典震懾之下,對魏黨的第二波整肅浪潮開始了。
在大臣中,戶部尚書張我續、兵部尚書兼薊遼總督劉詔、工部尚書孫杰、左副都御史李夔龍等一批要員被免職。其中李夔龍、倪文煥、田吉等后又升級為在原籍追贓。
太監中,李實被降職,安置到南京;涂文輔降為小火者(打雜的)。
魏忠賢的親屬中,魏良卿——中國第一民工兼菜販,砍頭;女婿楊六奇等一大批親族永戍瘴地。
錦衣衛打手田爾耕、許顯純等削籍、抄沒家產,后又升級逮至刑部論死。
這就是現世的報應!狂風怒卷之下,魏黨群丑狼狽不堪。
狗官,居然也有今日?
戶部尚書張我續,昔年有一個女仆是魏忠賢的本家,他將這個魏小姐“加于嫡妻之上,進京八抬,稱‘魏太太’”,公然以魏家姑爺自居。這假姑爺被免官回籍后,百姓恨极,欲攔其轎毀其面!
原宣黨頭子、南京國子監祭酒湯賓尹,听說魏忠賢斃命,立刻精神失常,癲狂而死,其家為被害者所破!
“十狗”之一、太仆少卿曹欽程罷官,不為江州南康鄉里人所容,爭唾其面,只好在湖口縣買宅居住,但湖口人士相約驅逐之!
還有前首輔顧秉謙,雖然致仕居于昆山老家,也被人彈劾“獻媚圖寵,廉恥已亡”。家鄉士民更是憤而報復,一把火燒了顧家大片房產,將其家財哄搶一空。顧秉謙攜帶重要金逃往甦州租房居住,諸生不容,寫呈子給各衙門,要求驅逐。他惶惶如喪家之犬,只得轉避南京,不久病死!
然而,閹黨殘余仍然在抵制清算,為了減輕自己的罪過,就故意對被追究者輕判。一面是民憤滔滔,一面卻是輕描淡寫。諸閹黨雖交給法司議罪,但定罪書卻避重就輕,形同包庇。
這個定罪書一出來,引起輿論嘩然。
山西道御史高弘圖三次上疏,說“五虎”、“五彪”不過是殺人去媚,真正動搖社稷的是劉詔、劉志選、梁夢環三賊。尤其是劉志選,七十白發老匹夫,為鉆營竟不惜攻擊皇后。
三人因此相繼被逮。劉志選自知不免,也學了魏公公,上吊自殺了。
山西道另一御史劉重慶也上疏,指李永貞、劉若愚、李實罪大惡极,若不刑之西市(砍頭),恐被害諸臣必不瞑目于地下。
崇禎立刻准奏,將李永貞、劉若愚、李實和許顯純一起交給刑部,均論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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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理閹黨的運動,在一個閹黨分子遍布的大環境下,猶如號召人家操刀割己,那是不可能痛痛快快的。閹黨如不從整體上搬掉,新政就無從談起,正人也無法起用。
政治路線确定以后,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。這話不管是誰說的,都是真理。只換一個皇帝,只換一個“政治正确”的標准,不清理官員隊伍,又有何用?一切還不是照舊?
崇禎把這一點看得很明白,他用了兩個辦法來應對這一困局。
一是在崇禎元年(1628)四月,果斷啟用劉鴻訓為禮部尚書並入閣,使內閣有了很好的帶頭人。劉鴻訓,字默承,山東長山人,是萬曆四十一年(1613)進士。天啟元年曾任少詹事,負責的是太子的事情,是個閑職。后因得罪了魏忠賢而丟官。
劉鴻訓與閹黨沒有任何瓜葛,執行崇禎的命令就不像其余閣臣那樣“肉頭”,到任后數月間,一連氣兒建議罷斥楊維垣、楊所修、阮大鋮、李蕃、賈繼春、霍維華等一幫想金蟬脫殼的閹黨分子,令人心大快。可惜閹黨分子仍有能量,于半年后便把這個劉鴻訓攆下了台。
崇禎的第二手,是推翻《三朝要典》。這是明朝遇到的“兩個凡是”問題。《三朝要典》雖是閹黨炮制,但由天啟帝欽定,有先帝的“御制序”,要推翻它,人們不免投鼠忌器。
但是讓它擺在哪里不動,就是新政路上的一座大山,導致閹黨不能盡罷、東林不能解放。
崇禎元年(1628)三月,新任兵部主事別如綸就談到這一問題,認為應該刪削。四月,翰林院侍讀倪元璐又論此事,認為應該銷毀。
倪元璐說,這實在是一部惡史,魏忠賢要借這“史”殺人,眾宵小要借這“史”攀爬;有此“二借”,談何公正?在史書中顛倒黑白,這就是魏閹遺跡,“逆黨之遺跡一日不滅,則公正之憤千年不釋!”這位當時的小知識分子的史觀,相當之進步,他痛斥道:“以閹豎之權,屈役史臣之筆,亙古未聞!”(《崇禎長編》)
不僅是閹豎,任何強權加于史著的歪曲與粉飾,都無异于掩耳盜鈴!你那麼說,后代人真就那麼信嗎?
崇禎原先不想去触動他哥哥的問題,但看了倪元璐的奏疏,大為折服。當時內閣輔臣之一的來宗道,對這個奏疏有個票擬,說是“所請關系重大,著禮部會同史館諸臣詳議具奏”。這是想把問題“研究研究”,擱置下來。崇禎果斷批示:“听朕獨斷行!”(《烈皇小識》)
這是他主意已經定了,要推翻《三朝要典》!這是意識形態大翻盤,有人馬上如散考妣,怕這個文件一失效,“三案”再翻過來,自己要受牽連。
經過廷臣之間的激烈辯論,崇禎認為火候到了,于五月初十日下詔:銷毀內外所有《三朝要典》及書板,並強調:“自今而后,官方不以此書定臧否,人才不以此書定進退。”(《崇禎長編》)由此,為大規模清洗閹黨掃清了最后的障礙。
經過一年多的清理與反清理,到崇禎二年(1629)正月,崇禎決定要“定逆案”,也就是确定一個閹黨的正式名單,分類分等級,擬出處理辦法。第三波、也是最徹底的一次清理就此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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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二十四日,崇禎召集內閣輔臣韓爌、李標、錢龍錫及吏部尚書王永光、刑部尚書喬允升、左都御史曹于汴等,下達了定逆案的方針、原則和具體標准。特別要求“卿等數日內确定,不許中書(祕書)參預”,由閣臣按等級分列名單,刑部尚書附上相應的懲治條例。
但是這個臨時組成的專案組,非常不得力。首先吏部尚書王永光本人就是個閹黨,“素附黨,仇東林,尤陰鷙”——不是個什麼好鳥。
再有韓爌、錢龍錫等都是端厚謙和之人,“不愿廣搜樹怨”(《國榷》)。現今的一般史家也都認為,他們對朝中殘存的閹黨勢力有所畏懼,企圖和稀泥。
但我以為,韓爌是一位穩重老臣,他不愿把這事情搞徹底,是不想在定逆案這件事上對士林摧折過甚。天啟四年(1624)的時候,內閣里東林人士被驅逐干凈,就剩下他一個正人,他那時都沒怕過魏忠賢,此時怎能害怕魏的余孽?
當年保護東林和今天保護閹黨殘余,在韓爌這樣的人來看,並不矛盾。他有他的一套理路,甚至考慮得更為深遠,只不過實踐証明:他想得不對。
由于上述原因,第一次報上的名單僅有約50人。崇禎很不滿意,要閣臣們廣泛搜求,一個不能少,且要給予重處,起碼是削籍處分。
韓爌等沒法子,又報了一次,不過還是几十個人。崇禎這次發火了,直接說他們辦事“不稱旨”,當面批評道:“忠賢一人在內,苟非外廷逢迎,何遽至此?”意思是說,假若只有這50多人,怎麼能掀起那麼大的浪來?崇禎又見內廷閹黨一個也沒涉及,便說:“其內臣同惡,亦當入之!”
閣臣立刻表示為難,說外廷不知內廷的事。
崇禎又火了:“豈皆不知,特畏任怨耳!“(夏允彝《幸存錄》)——你們是怕招怨吧?
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。內廷與外廷的關系,向來微妙。韓爌他們考慮的是,不能因此而與內廷結怨,否則會給以后的內閣帶來無盡的麻煩。你崇禎皇帝撐死能執政多少年,內廷與外廷的關系卻是需要長期維護的。他們几個不愿意搞擴大化,我以為倒還不是為了私利。他們考慮的是內閣制度的長遠命運,考慮的是士大夫階層相對于皇權的某種獨立性,所以不愿意“整人”。
几天后,崇禎又召韓爌等閣臣,打開一個黃皮包袱,里面全是諸臣以前為魏忠賢歌功頌德的“紅本”(奏疏)。崇禎說:“此皆結黨實跡也,當一一按入之。”
韓爌等人知道崇禎真的是要撒大網了,只得隨他去,但是堅決不擔這個責任,說:“臣等職掌,唯司票擬。三尺法非所習也!”先秦時代以三尺竹簡書寫法律,故稱“三尺法”。法律這玩意兒,你找司法界人士去吧。
崇禎也真是服了這幫人了,只好轉而責成王永光,讓他來干。但王永光哪里肯,推辭道:“吏部只諳考功法耳,不習刑名。”這個,我也干不了!
不久就有人彈劾王永光,說他過去“陰附閹黨”,現在又“陰護持之”,他只得退出專案組。
崇禎氣得沒了脾氣,把刑部尚書喬允升找來,叫他“据律定罪”。司法大僚,你總沒得推了吧?
如此,又經過草擬第三、第四道名單。在崇禎的監督下,拾遺補缺,最后定下261人,罪分八等。文件名曰《欽定逆案》,于崇禎二年(1627)三月十九日,以諭旨形式向全國公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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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《明史*閹黨傳》七等定罪的名單是:(上帖誤為八等,今更正)
一,首逆凌遲者二人:魏忠賢、客氏。這兩人犯的是“謀大逆”罪,判決僅為名義,因兩人早死並已經“正法”了。
二,首逆同謀論斬者六人:崔呈秀、魏良卿、侯國興、李永貞、李朝欽、劉若愚。逆案公布時,前五人或自殺或已處死。考慮到這一等里目前一個能殺的也沒有,不大好看,因此把劉若愚頂上。可是劉若愚最終也沒死成,僥幸被寬恕,寫了一本閹黨實錄《酌中志》,很有名。
三,交結近侍秋后處決者十九人:劉志選、梁夢環、倪文煥、田吉、劉詔、薛貞、吳淳夫、李夔龍、曹欽程、許志吉、孫如洌、陸萬齡、李承祚、田爾耕、許顯純、崔應元、楊寰、孫云鶴、王體乾。這一等里基本都是核心人物,只有一位級別相當低的,就是提議要把魏忠賢與孔子並祀的監生陸萬齡。
所謂“交結近侍”,就是阿附魏忠賢,其罪名為“諂附擁戴”,也就是諸衙官吏與內官交結、泄露事情、夤緣作弊等。這些人皆被論以斬首,秋后處決。其中田爾耕、許顯純惡有惡報,被“請君入瓮”,遭到酷刑拷打。
四,結交近侍次等充軍者十一人:魏廣微、崔應秋、閻鳴泰、霍維華、徐大化、潘汝楨、李魯生、楊維恆、張訥、郭欽、李之才。這一類多是廷臣,首要者為羅織陷害六君子的罪魁。
五,交結近侍又次等,論徒三年、輸贖為民者一百二十九人:顧秉謙、馮銓、張瑞圖、來宗道、王紹徽、阮大鋮等。這一等里多是當年為“三案”翻案者。
六,交結近侍減等革職閑住者四十四人:除黃立极、施鳳來兩人為閣臣外,其余為太監與客魏親屬。
七,魏忠賢親屬及內官黨附者五十余人,另行處置。
此外還有“附逆案”及“附逆案漏網”者若干。
與欽定逆案的同時,南北兩京在崇禎二年還開始了“京察”,分別剔除了一些閹黨分子。
對崇禎定的這個逆案,在當時和后世都有不同看法。不過大多數人都認為崇禎"除惡務盡"的干法,實為遠見卓識。不過,對于其中細節當時就有一些异議,有人說太過了,也有人說力度還不夠;有人說有漏網之魚;也有人說某人冤枉、不應列入,等等。些許誤差可能會有,但我以為,這都無關緊要了。
政治問題,看大不看小。崇禎這一槌子砸下去,閹黨案才算塵埃落定。
即使這樣,閹黨分子在明末及明亡后仍有死灰復燃的,以阮大鋮在南明時期鬧得最凶,到了抗清事小、對東林反攻倒算事大的地步,把個小朝廷弄得烏煙瘴氣。此乃后話。
總之,牛鬼蛇神謀權有道,貪財有朮,但就是長不了。
七年猖獗,三年橫暴,終歸是鏡花水月!
魏忠賢最終是凄涼自盡,腦袋被砍下來,懸挂在河間府。因為這里是明朝出太監的兩大主產地之一,崇禎這麼處置,是想以此警告后來者。
魏家在京中和肅寧老家的宅子被抄沒或平毀,金銀財寶也被送入內庫。時人嗤笑道:“可笑魏忠賢今日乞恩,明日乞賞,克國剝民,何曾留得一件自己受用?守得一件傳與子侄?何曾留得寸土自己養身?留得一間與子侄栖身?”(《梼杌閑評》)
不僅如此,連累魏氏一門老小也跟著遭殃。据說,行刑時“俱駢首受戮,嬰孩赴市有盹睡未醒者,天下以為慘毒之報,無不快之!”(《明史紀事本末》)此事究竟有沒有,尚存疑,因為崇禎念他的几個侄孫不過是三歲小兒,是免了罪的。連小兒都不免,就算是人們所希望看到的吧!
魏良卿為人還算謹慎,口才也好,才風光了几年就被滅了,還不如當初繼續蹲市場。侯國興据說簡直就是個智障了,與人說著話,打個哈欠就能睡過去。不過看他盜寶的那種貪婪勁頭,似乎也不糊涂。兩人都是進了詔獄后,被砍頭的。
据說,魏忠賢在阜城自殺后,河間府肅寧老家的村里,凡姓魏的,都怕受牽連,一跑而空,几年后才敢回鄉,且都改姓了“衛”。
說來數客氏最慘,不敢自己死,結果就是既辱且死。原本崇禎只命內廷“宮正司”先重打一百竹板,再發法司勘問的。結果人送到刑部監獄時,早已給打爛了,死了多時了。
客氏死時,侯國興已被關入詔獄,宅子也被封了,家人逃個干凈,沒有人敢來收屍。
据說過了四五天,才有個婦人到監前問客氏的屍首。獄官獄卒都想要錢,就回道:“發出去了。”婦人跪下哀求道:“我連日訪得,尚未發出去。如今她家已沒人,她兒子弟侄都在獄中,我是她老家的人,來代為收殮。”說著取出兩錠銀子送與獄官。獄官同意了,但牢頭不肯,說道:“几年的客巴巴,潑天的富貴,難道只值得這几兩?”婦人只得又拿出一二兩碎銀,眾人才道:“你到墻外等著。”
少頃,牢洞開了,眾人將屍首推出。只見面目皮膚都已損坏,下半截只剩一團,血肉淋漓。那婦人見了,大哭一場,買了几匹棉布,將屍首緊緊纏好,雇人背去了。這個婦女,原是客氏的小叔侯七的侍女秋鴻,侯七不敢出頭,她就自告奮勇來辦了這事。(見《梼杌閑評》、《明珠緣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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崇禎元年(1628)五月,刑部會審許顯純、崔應元等閹黨分子。許顯純以自己是萬曆孝靖皇后(即泰昌帝生母王氏)的外甥,要求給予減刑。
年僅19歲的黃宗羲來京為父申冤,當時也在場,他嚴辭斥道:“顯純與閹构難,忠良盡死其手,當與謀逆同科。夫謀逆則以親王尚不免誅,況皇后之外親!”說著,從抽中抽出一柄鐵錐,猛刺許顯純道:“我看你招與不招!”錐鋒至處,血流遍地,嚇得許顯純伏地叩頭:“愿招!愿招!”崔應元也嚇得癱作一團。
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,許、崔兩人最終被判死刑。黃宗羲也沒饒了崔應元,痛打他一頓后,拔了他的胡須去祭祀先父亡靈。
李實在受審時辯解說,當年以他名義誣陷黃尊素等人的奏疏,是魏忠賢指使別人冒名在空奏疏上填寫的。在審訊前,李實還曾托人給黃宗羲送銀三千兩,乞求不要再追究他。黃宗羲嚴辭拒賄,並且上疏道:“李實當今日,猶能賄賂公行,其所辯豈足信!”
崇禎見疏后下詔,令刑部復審,追究李實的賄賂罪。大堂上,李實還想狡辯,忽見黃宗羲從袖中抽出利錐,竟嚇得連喊:“愿招!愿招!”
許顯純等人斬首之日,黃宗羲偕同被害朝官的子弟,設祭詔獄中門,祭奠忠魂,一時哭聲震天。黃宗羲把眾獄卒召集在一起,曉以大義,而后問道:“你等作惡,雖屬受人指使,但罪責難卸。只要你等講出誰是殺害家父的凶手,其余免究!”
眾獄卒指認道:“是葉咨和顏文仲親手用毒葯害死黃公的。”二獄卒連忙跪倒在地,大喊:“饒命!”黃宗羲大喝一聲:“惡賊!豈可饒你!”抽出利錐猛刺,把兩個獄卒刺死獄中,以祭奠英靈。
眾子弟祭靈的哭聲傳入宮內,連崇禎也嘆息道:“忠臣孤子,甚惻朕怀!”
逆賊授首,忠正洗冤!
凡豺虎當道、不可一世之時,不要以為無人能制。權勢之上,自有法制;若法不能制,必有人心;若人心不能制,終還有天道!
如今,是天道轉回來的時候了。袁化中之子袁勛于崇禎元年二月最先上疏,開烈士子弟訴冤之先河。繼而,時為浙江諸生的黃宗羲上疏崇禎,字字血淚,曆述冤者慘狀,將迫害黑幕逐一向世人揭開。
緊接著,戶科給事中瞿式耜上疏為楊漣、魏大中、周順昌鳴冤,其文堪稱古今第一正義檄文,字字作金石聲。
十月,魏大中之子魏學濓上血書為父鳴冤。几天后,楊漣之子楊之易亦上血書。十二月,周順昌之子周茂蘭又上血書。
這種浪潮,連崇禎也覺得招架不住了,連忙下詔制止,說血書原非奏疏格式,不要再上了。不過,他倒是認真讀過每一篇的,頗有触動。曾撰文將周順昌比做屈原、岳飛。在舊時,這可以說是最高的評价了。
妖孽遁形,天地從此一新。
這是少年對老朽的清算,這是正義對黑暗的聲討。在曆史上,正直的人難得揚眉吐氣,但只要有這樣一回,就証明大道不滅,公理永存!
崇禎元年九月,有詔,為已故諸君子追贈榮銜、官職和謚號,備极榮耀。謚號中,大多都有一個“忠”字。
這就是萬古的倫常!
盡管他物換星移,盡管他潮流浩蕩,但總有一種東西,我們蔑視不得、拋棄不得,要永遠敬畏。
那就是做人的最高准則——禮義廉恥。
河之湯湯,海之渺渺,曆史之莽莽蒼蒼,都掩不住、淘不盡這人性之光!
從善者,永向善之光明地疾行;為惡者,永向惡之淵藪處淪落。
終极分野,即在足下。
舉步者,可三思!
(全文完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