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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八千女鬼”亂明朝——帝國大太監魏忠賢的權謀史
清秋子
【他是怎樣爬上去的?】
這個帖子說的是一個惡人。有人也許要問了:惡人,乃人人厭之,為何要為他做傳?
我認為:惡人之為惡,也須有他的道行。對這類人要是剖析透了,于善良的人們也有警覺的功用。特別是剖析一個出身無賴、一字不識的小人物,是如何見風使舵、巧為攀援,最后竟能爬上高位、左右大局的,就更有意義。
他是用什麼伎倆討得上司喜歡的?是用什麼利器讓撬開權力大門的?是用什麼手法避開滅頂之災的?是用什麼權朮逐個滅掉對手的?是靠什麼力量登上舞台中心的?
——考究考究,或許可以提高我們的識別善惡的能力。
好了,我們先來說說什麼是“八千女鬼”?
這是一個拆字法的字謎。
關于“八千女鬼”,古代民間有各種傳說。相傳,大名鼎鼎的諸葛亮于軍中閑暇時,寫過一本奇書,叫《馬前課》,專門預測天下大事。這“課”,乃占卜之義。“馬前課”就是在馬前起一卦。書中有一句,預言了蜀國未來的命運,是說“無力回天,鞠躬盡瘁。陰居陽拂,八千女鬼”。
看過《出師表》的人都知道,第一句里的“無力回天,鞠躬盡瘁”是講他自己,后面的“八千女鬼”,就是我說的這個字謎。“八、千、女、鬼”,合起來是個“魏”字——他早就知道蜀漢到最后要被魏國給滅掉。
還有一個傳說,是說明初劉伯溫的《燒餅歌》,里面也有一句,是“八千女鬼亂明朝”。《燒餅歌》講的也是預言,載于中國傳統曆書《通胜》之中。說的是洪武元年(1368)某一日清早,朱元璋正在內殿吃燒餅,見劉伯溫進來,便想測試一下這老頭的智慧。他把燒餅扣在碗里,問劉老頭:“先生心明數理,可知碗中是何物件?”劉伯溫搯指一算,對曰:“半似日兮半似月,曾被金龍咬一缺。”
朱元璋大惊,心想老兒确實有兩下子,于是放下架子,虛心請教這大明朝未來的國運如何。劉伯溫當仁不讓,信口開河。老皇帝問一句,他答一句,所答皆七字訣,出口成章,而且后來無不應驗。其中就有一句是“誰人任用保社稷,八千女鬼亂朝綱”。——這個,說的是明朝天啟年間大太監魏忠賢專權亂政的事。
這兩個傳說,當然都是扯淡,估計是民國初年無聊文人的的附會。
陳年老酒,我們就不提了,今天就來說說攪亂了大明天下的權奸魏忠賢。
魏忠賢本名魏四,是河北肅寧人。肅寧,明代屬北直隸河間府,是京師之南、太行山東麓的一個窮縣。他家的村子,在肅寧縣西北,瀦龍河畔。那時候,整個河間府地勢都很低洼,十年九澇,年年欠收,窮得連皇帝都知道(据當代專家考証,是因為水利年久失修,土地鹽堿化嚴重)。只有這肅寧西北,老天開眼,給保留了一塊“宜梨之地”,也就是特別適合種梨。這地方產的大鴨梨,個大、皮薄、汁多,從宋朝時候起,就成為貢品。明朝從永樂年間開始,也開始向宮中進貢。
大概因為魏忠賢是惡人吧,魏氏老家的村子叫什麼名兒,正史里均不載,倒是小說家言里有寫做“梨樹村”的,有寫做“魏家庄”的,姑且存疑。
這魏四就生長在這麼一個地方,用北方土話講,這出身是“滿腦袋高粱花子”,只有一輩子刨土的命。可就是這位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的魏四,沒有屈從于命運。他天資聰明,机警狡詐,能言善辯,估計一天農活都沒干過。從小就不務正業,四處游蕩,后來又愛好賭博嫖娼、吹拉彈唱、騎馬射箭,十足是個當地的“爛仔”。
這家伙聰明是聰明,但賭博上偏偏又是個臭手,欠了一屁股債。家中生計無著,鬧到老婆改嫁,女兒賣給人當童養媳。史書上載,他最后被“惡少年”逼迫羞辱,憤而自宮,也就是自己把自己給“閹”了,找個机會進宮當了宦官。
他進宮的時候,是萬曆十七年(1598)。整個萬曆年間,太監都是不大得勢的,他一開始干的,大概也就是倒馬桶一類的活兒。此后,在宮中默默無聞30余年。到泰昌帝駕崩、天啟帝即位,昔日梨樹村的魏四時來運轉,被皇帝賜名忠賢,開始步步登高。7年之間,位极人臣。生殺予奪,全在他一人之手;朝中公卿,競相奔走其門;以至于民間“只知有忠賢,不知有陛下”。
据《酌中志》記載,當時魏忠賢出行,所到之地,家家都要焚香跪迎,路兩旁插上楊柳花朵,“士大夫遮道拜伏,至呼九千歲”。他的儀仗隨從冠蓋如云,個個鮮衣怒馬,浩蕩疾馳如閃電,馬蹄雜沓如雷鳴。一路弛過,煙塵蔽天。
如要遠行,那陣仗就更大,出行之前京師須戒嚴數日,繁華鬧市一時空無一人。出行時,魏忠賢本人坐八抬大轎在前,親信坐四抬大轎緊隨,后面是千名禁軍簇擁,密如虫蟻,急趨而行。護衛士兵們邊跑邊發射鳴鏑(響箭),呼嘯不絕。十多支鼓樂隊隨行演奏,高歌猛進。夏有專車載運冰塊,冬有專程運送炭火。場面之盛,超越帝王!
——這前后的境況,真有宵壌之別!
所以這個人,值得研究。
他是怎樣爬上去的?主觀上他做了哪些鉆營?客觀上他遇到了什麼樣的机遇?有几個曆史關頭決定了他的命運?有哪些人是他命運的“吉星”?為什麼正直的人沒能打壓得住他?最后是,這個權傾朝野的惡人,是怎樣一朝覆滅的?
曆史是不是真的有一條“丑惡必敗”規則?
——這些,就是本文想要講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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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沒有“下邊”的奇特一群】
中國人都知道,在我國古代的皇權制度下,到了明朝,官員的准入、晉升制度已經很嚴密。也就是說,官員的來曆很清楚。不識字的人,別想通過科舉一途做官;沒有進士文憑的人,別想做到頂級高官;老爹沒有立功的,就沒法兒靠“蔭子”的恩賞得官;一貧如洗的人,那就連捐官(花錢買官)的路都堵死了。
像魏四的這個條件,想通過正常路子做到“位极人臣”的份上,那是想也別想。他只有靠“閹”了自己那寶貴的部件,才有做大官的可能。
因此我們有必要先簡略說一下“宦官”這個群體的來龍去脈。
宦官是怎麼煉成的?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個七七八八,在這里就不多說了,免得有汙視听。反正基本條件就是:是男人,但經過手朮,“命根兒”沒有了,成了面光無鬚、嗓音尖細的“閹人”。具備這個條件后,再進了皇宮,做了伺候皇帝和皇族的御用人員。這類半雄半雌的稀有人物,就是宦官。
那麼,這宦官的“生源”從哪里來?途徑有四。一是在戰爭中擄掠的敵方適齡男童,二是因犯罪被籍沒官員的家屬,三是宮中太監回自己家鄉去招聘,四是自己主動閹割、申請上崗。最后這一條,也分兩種人,一種是希圖就此富貴上進,一種是貧困潦倒想找碗飯吃。當然,也不是割了“啰唆物兒”就一定能進得了宮的,這也需要候選。待人家選中了,才能聘任。
一般對宦官怎麼稱呼呢?看電視劇里,好象都叫“老公公”。其實這里面學問大了。有人統計過,中國曆代關于宦官的官方與民間稱謂,竟有好几十種,這在古代職官的稱謂中几乎絕無僅有。看得出,古代的中國人在這方面,充滿了幽默感。
歸類來說,以生理特色來稱呼宦官的,有閹人、奄人、腐人、腐夫、刑余、刑臣、刑隸、刑人。以他們的工作性質來稱呼的,有宦者、宦官;因為宦官掌管的是皇宮內苑事務,所以又稱宮人、內宰、內小臣、閣人、寺人。以他們常任的一些職稱來表示宦官的,稱為司宮、閽寺、黃門、內常侍、中常侍、內監、少監、宮監、太監。以服飾來指代宦官的,叫做貂珰、內珰、珰。也有以宦官所處的環境來稱呼他們的,因為皇帝住的地方稱內廷,也稱禁中,所以叫宦官為中官、中涓、內臣、內侍、內宮、內豎。
還有,要是宦官被皇帝派出宮去專差辦事,就稱為中使;因為宦官受皇帝寵信而驟然富貴,這樣的就被稱為中貴。而朝官們對宦官也有蔑稱,比方:熏余、凶豎、閹豎、宦豎。至于一般人對他們的尊稱,就比較簡單了,一般就叫爺或公公。——好了,不舉例了,再說下去,頭都要暈了。
中國的宦官,最早出自何時呢?据說商代就有,到周代漸成制度。《周禮》上稱他們為閹、豎、寺,這都還不是貶義。指的是“看門的”(所以“閹”從“門”字旁),或是“伺候人的”(寺就是“侍”)。
那麼皇帝老爺子要宦官來干什麼呢?最早就是看門,收發室的干活,監視出入的各色人等。“閹”、“豎”、“黃門令”的叫法,都是來自此職務(“黃門”也就是皇宮之門)。后來,宦官們又負擔起傳達命令、伺候起居之職。西周的時候,不僅王室有宦官,貴族家也有,相當于一般的家臣。到后來,才逐漸變為只有皇宮和藩王府邸中才有了,成了皇家的專用人才。
這里要特別說明一點的是,秦和西漢的宦官,雖然多數是閹人,但也還用一部分士人,正常人和非正常人摻雜在一起。只是從東漢開始,宦官“悉用閹人,不復雜調他士”。(《后漢書*宦者列傳》)至于用閹人當宦官的目的,一般是說統治者怕正常人在后宮服侍,容易穢亂宮廷,保不住皇族的血統純正;還有一說是,皇帝考慮宦官沒有家庭,不容易謀私,可以做到盡忠竭力。依我看,后面一條原因,恐怕才是統治者真正看重的。因為在他們眼里,奴才靠得住,人才卻都不大保險。
由于宦官與君主親近,所以往往容易得寵,進而插手政治。如果這樣,其身份就不只是伺候人的了。從春秋戰國時代起,齊國的豎刁、宋國的伊戾就開始參與國政。到秦末的趙高,則出任中丞相,其權勢可以總攬朝政、主持廢立皇帝了。他的“指鹿為馬”故事,盡人皆知。
宦官集團從漢代起,就不斷禍亂朝政。在中國曆史上,以漢末、唐末的宦官為禍最烈。漢家天下,就是一場宦官政變“十常侍之亂”給鬧垮的。而唐代后期更甚,從肅宗到昭宗十八帝,無一不是由宦官所立。
到了魏忠賢閹了自己跑進宮里的時候,情況已略有不同。宦官在明朝,才被普遍稱為“太監”。 原因是,明代在宮中設置了由宦官所統領的二十四衙門,各設了一名掌印太監。“太監”這個職稱,原本指的是明代宮中的上層宦官。但此后,“太監”一詞逐漸泛化,變成了對宦官帶有尊敬色彩的通稱。明朝的宦官,氣焰已經略遜于漢唐,基本不可能掌控廢立了,但是也很有特色,為害一點兒也不比前代差。
明代的宦官不僅机构龐雜,而且人也多,到明末人數已達10萬以上,堪稱空前絕后。雖然朱老皇帝在開國后對宦官約束甚嚴,“洪武十七年鑄鐵牌。文曰:‘內臣不得干預政事,犯者斬。’置宮門中。又敕諸司,毋得與內官監文移往來。”(《明史*職官志》)但由于他廢除了中書省和丞相制度,導致皇帝工作負擔太重,他本人和他的后代皇帝又不得不啟用宦官分擔政務。結果使宦官干政合法化、制度化、長期化,比如,司禮監秉筆太監握有“批紅”權(即用硃筆代皇帝寫詔書);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權勢高于內閣首輔;司禮監督提督東廠太監掌握了最高偵察權。太監群體正式成為國家机器的一部分,而且占据的都是“近水樓台”,所以權勢薰天。很容易壓倒外廷大臣。
以此來說,明朝也是宦官的一個黃金時代。某些缺了“下邊”的人,如果机會好的話,就很有可能在這個時代大露一手,千古留名。
看來,魏忠賢對自己下手的這一刀,是下對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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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進了宮,又趕上了好時代,並不等于就一定能飛黃騰達。魏忠賢最先干的是“小火者”,即宮中雜役。須知,在宦官群體里,不全都是官兒,其下層也是勞動人民,只不過是御用的罷了,做的都是倒馬桶、掃院子一類的活兒。
這離“內監”的金字塔頂,還差了十萬八千里。
明朝在此之前,也有兩個權勢名氣足可與發跡后的魏忠賢相媲美的“大珰”,一個是英宗時代的王振,一個是武宗時代的劉瑾。但是,人家那兩位公公都識字,且學問都不錯。
王振,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儒生,飽讀詩書,可惜八股文不過關,屢試不第,最后連秀才文憑都拿不到。后來到某縣任教官教書,依舊困頓潦倒,“九年無功”。(清 查繼佐《罪惟錄》卷29《宦寺列傳*王振》)一怒之下犯了法,被判充軍。恰逢成祖朱棣這時候想招一批有學問的閹人,任務是教宮內婦女識字。王振看准時机,毅然自宮,進了紫禁城。
這人一開始就有野心,不甘心當婦女掃盲教員,后來終于讓他等到机會。宣宗時候,皇帝要提高宦官隊伍素質,在宮內設宦官學校“內書堂”,王振有幸成為學員之一。因他以前基礎就好,很快便脫穎而出,宮中都尊稱他為“王先生”。宣宗欣賞王振的文采,任命他為東宮“局郎”(太子宮中太監設有六個局,局郎為下級宦官),陪侍太子朱祁鎮讀書,深受信賴。
太子繼位為英宗,王振由此得以擅權,鬧出了好大動靜,不少王侯公卿都稱他為“翁父”。 正統十四年(1449),他心血來潮,誘導英宗親征瓦剌,鬧得明朝50萬大軍全軍覆沒,讓堂堂大明皇帝當了戰俘。他也被護衛將軍樊忠一怒之下,當場一鐵錘砸爛了腦殼。
正德年間著名的大太監劉瑾,本姓談,六歲時被太監劉順收養。后凈身入宮當太監,遂改姓劉。他也是自幼讀書識字,心机极深。進宮后,湊巧侍奉太子朱厚照(也就是后來的武宗),大受寵信。朱厚照繼位后,劉瑾數次升遷,最終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,領袖內廷。
他專擅朝政,動靜也是鬧得好大,奏章都可以晚上拿回家去自己批,時人稱他為“立皇帝”,武宗為“坐皇帝”。 后來栽倒,被判凌遲之時,從他家中抄出“金二千九百八十七萬兩、元寶五百萬錠、銀八百余萬兩”,其余珍寶無算。(《明史紀事本末*補篇》)2001年《亞洲華爾街日報》將劉瑾列入過去1000年來全球最富有的50人名單,不僅留名后世,而且揚名國際。
綜上所述,這兩個人的發跡,除了他們富于心机之外,還得有三個條件:有文化,有野心,跟對了人。
這三點,魏忠賢一條也不具備。他小子沒上過一天學;進宮當宦官不過是為了躲債、謀飯吃;進了宮后辛辛苦苦30年,到最后跟的人也不大對,跟了一個在“移宮案”中倒了霉的泰昌帝遺孀李選侍(西李)。
他是怎麼在泰昌元年(1620)新皇帝暴死之后,搖身一變烏鴉成了鳳凰的?他是怎麼在蹉跎多年之后,一腳踏上了時運快船的?他是怎麼在天啟元年(1621)“眾正盈朝”的不利條件下,穩扎穩打最終贏了一把大滿貫的?
看來,所謂“正奇之道”、“順逆之理”、“福禍之机”,真是不可測的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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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魏家的苦藤上結出一顆苦瓜】
好了,閑話少說,書歸正傳。下面我們從河間府的窮鄉僻壤說起,看看這個地方,是怎麼出了個攪亂大明天下的巨奸閹豎的?
有人會說,窮鄉僻壤遠離繁華,無五色迷目、無妖冶亂心,出的應該都是淳朴鄉民啊。不錯,桃花源里是出良民。但中國也有一句老話,叫做“窮山惡水出刁民”。 魏忠賢,就是明代肅寧縣澇洼地里出的一個大大刁民。
我倒是認為,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論。如果窮到了一定程度,出淳朴之民和出絕對刁民的概率都很小,最容易出的,是介于兩者之間的低素質國民。
大明朝剛立國的時候,出淳朴之民的机率倒是最大。因為,朱元璋想要建立小農理想國,遷徙豪強富戶到京師和鳳陽,戰前的產權一律不認,不許富豪再多占田。農民不僅有田種,政府還鼓勵小農開荒種地,誰種了土地就歸誰。國家賦稅勞役不重,朝廷也很抓了一番教化,大環境有利于出良民。
朱老皇帝還親自寫了聖諭“二十四字令”,教育小民要“孝順父母,尊敬長上,和睦鄉里,教訓子孫,各安生理,毋作非為。”其實這就是鄉約了,是明代的榮辱觀。政府還安排殘疾人,敲著梆子走村串戶的宣傳。工作到了位,老百姓自然安分守己。
到了魏忠賢出世的隆慶二年(1568),情況早不一樣了。什麼和睦鄉里、各安生理?那是“百頭宮女說玄宗”,往事休提了!
那時候肅寧縣的老百姓,跟全明朝的人民一樣,正在水深火熱中。最大的問題,就是沒地可種。因為河間府離京師近,明末皇室和勛臣貴戚都愿意在這里圈地占田,胃口越來越大。他們占下的田,就是所謂的庄田,也叫官田。萬曆年間的《河間府志》載,官田已占一半還多,余下的民田又多屬富戶,窮老百姓早先的地,因為賦稅越來越重,大伙撐不住紛紛破產,早就給賣光了。
失地農民只有租官田來種,一畝交三分銀子田租,災年也不減不免。官田的租金高,租官田來種,丰年也僅夠吃飽肚子;一到災年,不賣孩子那簡直就活不了。
河間府的老百姓還有一個特殊任務,就是要給國家養軍馬,即所謂的“官馬民養”。這辦法是從宣德年間起定下的。指定的養馬戶,五戶養一匹,選一戶為“馬頭”。五十匹為一群,選一戶為“牧長”。一匹母馬,一年要向國家交一匹馬駒。養馬戶免交田租,而且還可以在官家草場上放牧。這辦法看起來是挺不錯,利國利民。可是,要是把馬養死了要賠,交不出馬駒則要拿錢來頂。而官家草場呢,早成了庄田,只能在自家地上種草。地里種了草,那吃糧朝誰要呢?
到這時候,再裝淳朴那就是傻子啦。小民活不了,就賣房子賣地賣孩子。要是還撐不住的話,就男的逃亡、女的改嫁、膽子大的去當車匪路霸。
存在決定意識,屁股決定腦袋。河間府梨樹村的魏家,也是一戶小農。就這樣的環境,出了個魏忠賢,還真是順理成章。要是出了個陶淵明,那才是奇哉怪也,不符合因果規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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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隆慶二年(1568)的大正月,月底,天氣已略見暖的時候,魏忠賢呱呱墜地。
他的早年身世,史書里記載很簡略。因為是惡人,又是閹過的,不是什麼上得了台面的王侯將相,所以正史只是一筆帶過。倒是一些小說家言,描述得五花八門,多少能品味出這苦孩子的真實狀況。
首先說生下來之后取的名,其說就不一。有說叫“魏四”的,這很有可能。因為古代的農民沒文化,喜歡按排行、或者按本家同輩大排行,以順序數為名。大皇帝朱元璋的爸爸,官名叫“朱五四”,朱皇帝本人的第一個名兒叫“朱重八”,就是例証。
但也有說因那一年是戊辰年,故魏忠賢的老爹給他取名“辰生”。
還有更離奇的,說是瀦龍河這一帶庄稼院兒的風俗,生了男孩不是請教書先生或鄉紳取名,而是要“碰名”。孩子下生3天后,老爹要在神龕之前燒上香,供上鴨梨、麻糖、大饅頭,燒紙磕頭,求老天爺給賜個好名。然后就出門去“碰”,在第一時間碰上什麼東西就取什麼名。
比如,碰上娶媳婦的花轎路過,就叫“雙喜”;碰上當官兒的路過,就叫“富貴”或者“財旺”;碰見人家扛糧食路過,就叫“滿倉”;碰見牽馬的就叫“家駒”;碰見下雨了叫“秋雨”;碰見麻臉的叫“平凹”……碰見好事物,就能叫個吉利名,將來准定能成材。碰見不吉利的,取了喪氣的名,一輩子便出息不了。
魏忠賢在自家排行老二,他上面還有一個長他10歲的大哥,叫魏釗。這是史書上也留了名的人物。魏釗是后來改的名,一開始也是“碰名”取的名。那日,他老爹剛一出門,一只大綠蜻蜓就撞在了腦門上,老爹心里一陣兒叫苦,只好給大兒子取名“青螞螂”。河北、北京一帶的土話,把蜻蜓叫“螞螂”(讀如“媽浪”,后一字輕聲)。
名不是好名,果然人也就笨,据說魏青螞螂念了一年“社學”(明代的鄉村小學),戒尺挨了無數,連《百家姓》也背不下10句來。這臭名字就這麼一直叫著,直到40多歲,魏忠賢發跡成了“九千歲”,皇帝給魏青螞螂封了“肅寧侯”,在寫詔書之前才改名叫魏釗。取意“一手攥錢、一手拿刀”,有錢又有勢力。
魏老爹給魏忠賢“碰名”的時候,因有了教訓,曾經再三誠心許愿,結果一出門,看見一條大黑狗正抬腿撒尿。得!只好取名“黑狗”——魏黑狗。
這是小說家言了,聊博一笑。
其實魏忠賢打小時起就是有學名的,叫魏進忠。后來隨娘改嫁,繼父姓李,所以又改叫李進忠。這前夫之子李進忠,過去南方的叫法是“拖油瓶”,北方鄉間的叫法是“帶胡魯子”。也有人說是魏忠賢切了命根兒進宮以后,怕給祖宗丟臉,才改姓李的。不管怎麼說,都能看出其身世之苦。
到天啟二年,皇帝開始看好他,給他賜名“忠賢”,並恩准恢復原姓。他從此才以“魏忠賢”名世。
他的名字改來改去,敘述起來就不大方便,所以本書從現在起,一般情況就一律叫他魏忠賢,省得麻煩。
注——上文魏釗事,僅為小說家戲言,史載魏釗“蔭授為錦衣千戶”,且魏忠賢鼎盛時自己都已經58、9歲了,魏釗大概在天啟五年或者六年受蔭封,按說歲數早已經67歲以上了。
名不是好名,果然人也就笨,据說魏青螞螂念了一年“社學”(明代的鄉村小學),戒尺挨了無數,連《百家姓》也背不下10句來。這臭名字就這麼一直叫著,直到快70歲時,老弟魏忠賢發跡成了“九千歲”,皇帝給魏青螞螂封了“錦衣衛千戶”,在寫詔書之前才改名叫魏釗。取意“一手攥錢、一手拿刀”,有錢又有勢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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